冬眠（hibernation）或低溫休眠（brumation）一直是烏龜飼養中最具爭議的話題之一。許多新手一聽到「烏龜要冬眠」就感到恐慌，深怕一睡不醒；反之，也有人認為「不讓牠冬眠就是虐待」。事實上，烏龜是否「需要」冬眠，答案並非非黑即白，而是取決於物種、地理種群、個體年齡、健康狀態，以及人工環境能否完美複製自然週期。本文將從演化生理學、野外生態觀察與長期飼養數據三個層面，系統性地回答這個問題。

一、冬眠的演化意義

冬眠的本質是一種節能策略。當環境溫度下降至攝氏15℃以下，多數變溫動物的代謝速率會大幅降低，食物來源也同時銳減。此時若繼續維持高代謝，反而會因能量負債而死亡。因此，北半球溫帶地區的烏龜（如歐洲陸龜、四眼斑水龜、西方錦龜、木紋龜、俄羅斯陸龜等）在數百萬年的演化中，發展出「主動關閉非必要生理機能」的機制：心跳從每分鐘30–40次降至2–3次、呼吸間隔可長達數十分鐘、肝臟轉為糖原異生與尿酸代謝模式，以極低的能量消耗度過冬季。這不僅是「習慣」，而是生存必須。

反之，熱帶與亞熱帶物種（如輻射陸龜、印度星龜、紅腿／黃腿陸龜、豬鼻龜、多数側頸與閉殼龜）在野外幾乎不經歷真正的0–10℃低溫期，牠們的生理並未演化出深度冬眠的開關。若強迫這類龜進入低溫，死亡率反而高於正常越冬的溫帶龜。

二、野外實證：誰真的在冬眠？

根據歐洲與北美長達30年的標誌重捕研究（mark-recapture）：

• 赫曼氏陸龜（Testudo hermanni）在法國南部，當土壤溫度低於8℃時，100%個體會掘洞冬眠4–6個月；
• 俄羅斯陸龜（Agrionemys horsfieldii）在哈薩克，甚至能在地下一米深、結凍層下存活超過180天；
• 同樣是「地中海型氣候」的黎巴嫩龜（Testudo graeca terrestris）在以色列內蓋夫沙漠，卻有超過60%的成年個體選擇「冬眠不足30天」或完全不睡，僅進入短暫的低活動狀態（facultative brumation）。

結論：即使在同一屬內，冬眠行為也呈現從「義務性」（obligate）到「機會性」（facultative）的連續光譜。

三、人工飼養下的風險與利益

讓溫帶龜冬眠的潛在好處（已發表研究支持）

1. 同步內分泌週期：冬眠可重置性腺軸，避免公龜全年高睪酮導致攻擊行為，母龜也較易在春季順利產卵（Ernst & Lovich, 2009）。
2. 控制生長速度：連續多年不冬眠的幼年歐洲陸龜，骨骼鈣化異常與椎體變形（代謝性骨病）發生率顯著高於適度冬眠組（Leceta et al., 2021）。
3. 腸道菌相健康：低溫期抑制條件致病菌（如Citrobacter、Pseudomonas）過度增生。

不當冬眠的致死風險

過去十年歐洲獸醫病理報告顯示，人工冬眠死亡原因前三名依次為：

1. 低溫高濕→呼吸道感染（真菌＋細菌混合）；
2. 冬眠前寄生蟲負載過高→春醒後敗血症；
3. 能量儲備不足（體脂率＜8%）→醒來後低血糖死亡。

四、2025年最新的飼養共識

經過2023–2025年歐洲龜鱉協會（EGS）、北美獸醫兩棲爬蟲醫師協會（AARV）以及台灣兩爬醫學會的聯合修訂，目前最被接受的準則如下：

物種類型	是否建議人工冬眠	建議溫度	時長	備註
歐洲陸龜（Testudo spp.）	強烈建議（健康成年個體）	4–8℃	10–20週	幼龜＜4歲或體重不足基準值可跳過
俄羅斯陸龜	強烈建議	3–7℃	12–20週	必須嚴格控濕＜60%
西方錦龜、木紋龜	建議（野生型血統）	5–10℃	8–16週	溫室血統可選擇不睡
輻射、豹龜、印度星	絕對禁止	維持22–28℃	N/A	低溫反而提高死亡率
紅腿／黃腿、櫻桃頭	不建議	維持20℃以上	N/A	可短暫降溫至18℃兩週模擬乾旱季節
巴西龜	不需要也不建議	維持20–25℃	N/A	僅幼龜在過冷水溫會自動進入淺眠
閉殼龜、麝香、泥龜	多數不需，少數溫帶亞種可	10–15℃（淺眠）	4–12週	視原產地緯度而定

五、結論：需要，還是不需要？

烏龜「需要」冬眠的說法並不精確。正確的問法應該是：「這隻特定血統、健康狀態的烏龜，在我所能提供的環境條件下，是否『應該』被允許冬眠，才能達到最佳的長期健康與繁殖表現？」

對大多數熱帶物種與室內全年恆溫飼養的巴西龜來說，答案是「不需要，甚至有害」。但對來自溫帶、擁有完整野生基因的健康歐洲陸龜或俄羅斯陸龜而言，適當、安全、可控的人工冬眠，仍然是目前科學證據支持的最佳實踐之一。

最終的選擇權永遠在飼主手中，但這個決定必須建立在物種演化背景、個體健康檢查（冬眠前血檢＋糞檢＋X光）、以及飼主能否提供「比大自然更安全」冬眠條件的基礎上。當你無法100%確定時，最保險的做法永遠是：不要讓牠睡。